专家:城市规划长期忽视雨洪 防涝曾无法可依
自今年6月入汛以来,江淮、江南、华南、西南等地区进入不停歇的暴雨、特大暴雨“车轮战”模式。至7月中旬,华北、东北、黄淮、江汉等地又纷纷告急。
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公布的数据称,截至7月13日,全国有28省(区、市)1508县遭受洪涝灾害,因灾死亡237人、失踪93人,直接经济损失约1469.80亿元。
广州、深圳、南宁、武汉、南京等南方城市被水淹城,太原、邢台、北京等北方城市的居民也陆续在城区“看海”。洪涝灾害,殃及大半个中国。
现阶段,城市内涝所面临的压力甚至大于抗击洪水,而2016年最艰难的时期尚未过去,“七下八上”始终是中国的防汛关键期,形势可能更为严峻。
上篇 堤坝大考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这个问题对刘文武等已经在武汉市汉阳四中教室里住了16天的村民们来说,依然是个未知数。
2016年7月5日,武汉市蔡甸区消泗乡的南边湖垸,在长时间大雨浸泡和水流下泄冲击下,多处民堤发现险情,早上8时开始漫溃。下午和夜晚,蔡甸区防汛指挥部调集170台中巴车和200台公交车,将消泗乡的刘文武和他的邻居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共4951户19138名户籍人口。
作为挖沟村的村干部,家中被淹的刘文武忧心忡忡,却表现得识大体,“为了保武汉嘛。舍小家,保大家”。
武汉市区的居民日子也不好过,7月6日一早,武汉市民发现很多道路变成了“河道”,交通瘫痪,不少城市建筑因被水隔离,形似一座座孤岛。
1998年那次大洪水来临之际,为减轻长江大堤的压力,政府曾启用杜家台分蓄洪区,主动开闸放水。此后十几年间,堤坝建设不断加强,且有宏伟的三峡大坝建成,为何刘文武等村民的家园再次被淹?为何武汉市一夕成泽乡?这是萦绕在人们心中的问题。
尚未形成流域性大洪水
对于今年入汛的洪涝灾害,气象专家早在2015年底就提出警告,起因是2014年9月以来的超强厄尔尼诺事件。当发生厄尔尼诺事件时,由于热带海洋温度偏高,海洋和大气相互作用,正常的大气环流被改变,就会导致全球气候异常。
中国气候明显受之影响。1951年以来,共发生三次超强厄尔尼诺事件,另两次分别起始于1982年和1997年。相应的,1983年夏季长江中下游发生严重洪涝;1998年夏季长江流域和松花江、嫩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涝灾害。
而起始于2014年的这次厄尔尼诺事件,持续21个月,峰值强度超高,为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之最。
气象专家的预警受到国家防总的重视。2016年3月底,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办公室(下称国家防总)就预判,长江流域汛期发生大洪水的可能性很大。一些防汛部门的人士强调,今年的防汛工作要按照防御1998年大洪水的要求来进行。武汉市水务局污水管理处处长王赤兵告诉《财经》记者,年初,武汉市已经做好打大仗的准备。
“狼终于来了。”王赤兵说。从6月30日20时至7月6日10时,武汉国家气象站记录本轮强降雨累计达到560.5毫米,这突破了武汉自有气象记录以来周持续性降水量的最大值。比1998年该市的最高值538.5毫米还高。
1998年长江大洪水给国人留下深刻的记忆,那一年全国共有29个省(区、市)遭受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因灾死亡3004人。今年的洪水灾害是否会达到如此程度?
目前尚不能定论。
中国气象局局长郑国光表示,今年夏季洪涝灾害较常年明显偏重,但其程度弱于1998年。与1998年相比,中高纬的环流形势存在明显不同,冷空气势力明显偏弱。
1998年的洪涝灾害是从闽江开始,到珠江水系的西江洪水,然后是长江,到北方的嫩江松花江,系全流域大洪水。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副总工程师、国家减灾委专家委员会委员程晓陶告诉《财经》记者,目前看,今年尚未形成流域性大洪水。
从降雨特点看,今年和1998年的降雨特点也有不同。1998年是集中在某些流域中,持续时间更长,今年则较为分散。气象数据显示,1998年6月12日至27日的一场暴雨天气过程持续了16天,今年到目前为止最长一场暴雨持续时间为7天。
不过,至6月29日,已经造成全国222条河流发生超警洪水,为近五年同期最多,主要江河共出现23次洪水过程,洪水总量较常年偏多34%。
原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陆佑楣院士告诉《财经》记者,目前暴雨主要集中在三峡下游,三峡上游还没有到达1998年的降水水平,与三峡往年平均来水量差不多。
武汉汉口江滩的防波堤堤身有三级亲水平台,高程分别为20米、25米和28.8米。在枯水季,江水瘦身后会留出大片滩地,使芦苇恣意生长。7月15日,放眼望江面,只有二级平台上种植的柳树和路灯杆,在江面上露出一截“脑袋”。
一位当地的长者告诉《财经》记者,“像这样水大的年份比较少,大概10年来一次。”
截至目前,今年汛期武汉关的最高水位是28.37米,为武汉关历史第五高水位。所幸的是,比1998年大洪水中29.43米的最高水位,还差了近1米。
陆佑楣分析,长江流域的主汛期是在7月下旬至8月上旬,到时会有多大降水量,仍无法预判。
未来一个月,中国北方的主汛期也来了,将与长江流域雨情叠加,全国洪水形势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民堤的溃败
7月13日,在武汉市的沿江大道上,沿线设有多个防汛值守点。一个值守点上醒目地立有一块牌子,“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如果1998年规模的洪水再来,情况会同样糟糕吗?仅以数据解读,答案是,不会。
在1998年特大洪水以后,中国加大了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投入,1998年至2002年,中央水利基建投资规模达1786亿元,比1949年到1999年这50年的投资总和还要高两三倍,其中防洪工程建设投资占总投资的比例为70.4%。
对于武汉、南京诸城而言,还有一个重要的保障,就是2003年6月1日长江三峡大坝建成,并开始蓄水。三峡水库正常蓄水位175米以下,总库容393亿立方米,其中防洪库容221.5亿立方米。其防洪功用非常明确,就是保障把下游河段“十年一遇”的防洪标准提高到百年;在配合分洪措施的情况下,可以抵御“千年一遇”的特大洪水。
长江委一位工作人员曾对《财经》记者透露,在长江流域综合规划及三峡论证阶段即有结论:未建三峡工程时,由于上游洪水的组成与水库的分布不协调,统一运行调度较困难,上游干支流的水库对长江洪水削峰作用不大;三峡工程建成后,由于有了一个总的控制枢纽,上游干支流控制性水库如果与三峡水库联合调度,就可能有效发挥拦蓄长江上游洪水的作用。
陆佑楣介绍,“目前水库的防洪库容还没怎么用到。如果上游来大水,还有200亿立方米左右的库容量。”
截至7月22日,三峡入库流量最大是5万立方米每秒,这离三峡大坝抵御“千年一遇”洪水的防洪设计还有很大余量——按照洪峰值大小,“千年一遇”洪水系达到9.88万立方米每秒;“百年一遇”洪水为8.37万立方米每秒。1998年大洪水中最大的是第六次洪峰,在宜昌的流量为6.36万立方米每秒,当时如果有三峡大坝发挥调蓄作用,中下游的情势将不致那么危急。
刘文武和龚跃跃(化名)等挖沟村的村民,是1998年大洪水的亲历者,他们回忆称,1998年的情况和现在也差不多。那么,三峡大坝是否起到了防护作用?
“长江防洪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能仅仅依靠三峡工程。”陆佑楣说,长江防汛体系除三峡大坝外,还包括干流和支流水库群和分蓄洪区等。而三峡的主要目标是控制大江大河的超标准流量。
挖沟村所处的杜家台分蓄洪区,是长江与汉江之间的一片低洼地带,历史上是长江的天然洪泛区。20世纪50年代以来,长江中下游地区共规划出44处分蓄洪区。
所谓分蓄洪区,一般指沿江湖泊、洼地。在不调蓄洪水的时候,较高土地用于垦殖,蓄洪年份则要牺牲一季农作物。
杜家台分蓄洪区由杜家台分洪闸和黄陵矶闸控制运用,自1956年建成以来共分洪21次,为确保汉江下游和武汉市的防洪安全发挥了巨大作用。因为屡屡被淹,不仅挖沟村村民,整个消泗乡的农民说起洪水都神情平淡。
挖沟村村民印象最深的,是1983年、1991年和1998年三次大洪水。刘文武回忆,1983年他20多岁,为保武汉,炸堤分洪,全村的房子都被淹了,村民们在大坝上搭棚子住,“很困难,没水喝没饭吃”,政府发的救济粮不够吃,偶尔发一次包子或油条。
杜家台分蓄洪区总面积614平方公里,由大小民垸21处、自然洼地和分洪道组成。沿江、滨湖低地的四周居民多修堤拦水,围湖造田,此类区域统称为“圩垸”。实际上,一旦大洪水来临,最大的生死威胁就发生在圩垸区域。溃坝决堤的险情常在圩垸一带,这往往是抗洪的薄弱环节。
龚跃跃说,南边湖这个地名是本地围垸的统称,里面既有湖泊湿地,还有挖沟村、九沟村等村落的农田和堤坝。每一条堤坝就是一条路,农民的房屋大多都建在堤坝上的路边。
一位水利业内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圩垸的堤防都不是国家出钱,多数靠当地居民自建,一般是乡镇政府甚至村委会管理。“这个管理体系做得不太好,以前村里的人还会出一下义务工之类的,现在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都出去打工了,没人去做这个事,民堤年久失修。”
据了解,长江干堤的建设资金,大部分由中央政府财政承担,建成后,日常的维护管理由地方负责,资金由所涉市县单独安排预算,因而水利系统对干堤的安全性相对笃定。
还湖于未来
近年,由于一些蓄滞洪区长期不使用,地方政府对这些地块蠢蠢欲动,设法启用,因而出现退垸还湖的行动。
“有些地区认为这些蓄滞洪区已经10年或者20年没用过,就想转变为建设用地,这是极为危险的。”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资源能源所所长王家卓说,历史上划定的蓄滞洪区要严格管理,不能轻易调整。城市河湖水系、湿地等更要严格管理,不得随意侵占。雨水是不可压缩的,不给雨水提供足够的存储空间和排放通道,雨水只能留在街道甚至小区,这就会导致城市内涝。
圩垸过度发展,就会导致湖区面积缩小,湖泊对洪水的调节作用下降,水道被逐步堵塞。中国历史上,多个朝代均多次禁筑并废毁不合理的圩垸,但圩垸仍有增无减。
据中国水利部官网显示,明代洞庭湖区有圩垸一二百处,民国时期增加到1000多处。相应的,自1894年至1949年,洞庭湖水面从5400平方公里缩小至4300平方公里。除自然淤积外,人为促淤围垦建设圩垸是重要原因。
国务院2015年批复的《长江防御洪水方案》提出,要逐步利用洲滩民垸行洪、运用蓄滞洪区分蓄超额洪量。对影响行洪的洲滩民垸,则采用既退人又退耕的“双退”方式,对其他民垸采用退人不退耕的“单退”方式,即平时处于空垸待蓄状态,一般洪水年份仍可进行农业生产,较大洪水年份,则滞蓄洪水。
依据以上方案,7月14日,国家防总、水利部督促地方抓好中小河流和洲滩圩垸等低标准堤段的巡查,提前进行转移准备,避免溃口、漫堤造成人员伤亡。当日,湖北省第二大湖泊梁子湖的牛山湖破垸分洪,堤坝被炸开,以扩大湖泊面积,降低水位,共涉及武汉市、鄂州市1500多人。梁子湖面积就此将增加100余平方公里(1万余公顷),达到370平方公里。
湖北省政府称,此举是“还湖于民、还湖于史、还湖于未来”。
编辑:shangxiy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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