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艺术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它集山水之精粹,融自然之秀丽,具诗词之境界,通人之感情心智,它将建筑、绘画、雕刻、书法、工艺、文学等等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汇于一炉,使清风明月无价,使湖光山色有情。古人说,造园如作诗,汤显祖的《牡丹亭》里说:“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又比如在《红楼梦》里黛玉替宝玉写的《杏帘在望》:“一畦春酒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一座园林就是一个文化,一座园林就是一个性格,一座园林就是一种精神。那么,岭南园林体现了哪些丰富的岭南文化性格和精神?岭南园林和江南园林又有什么不同?近日,广东省当代文艺研究所文化研究室副研究员谭运长登上第49期“岭南大讲堂·文化论坛”,向我们讲述了中国园林艺术的奥秘、江南园林和岭南园林的不同,以及岭南园林的独特文化韵味。

　　两种不同的对待园林的方式

　　吴越范蠡泛舟太湖、严子陵富春江垂钓,都是千古隐逸之士津津乐道的佳话。喜欢山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自己到山水里去隐居,另一种就是把山水搬到自己家里。中国古代文人形成钟爱园林的传统之前,有一个根本的变化,就是隐逸意识的转变。唐朝有两个大园林家,一个是王维,一个是白居易。王维钟爱园林,他发明了一个词叫“官冕巢由”,巢、由是两个古代的隐士,“官冕巢由”就是做官的隐士。王维认为,真正做隐士不好,他在《与魏居士书》中评价陶渊明,写道:“近有陶潜,不肯把板屈腰见督邮,解印绶弃官去。后贫,乞食诗云:‘叩门拙言辞’,是屡乞而多惭也。尝一见督邮,安食公田数顷,一惭而不忍,而终身惭乎?”白居易也有一首诗谈到隐逸,把隐逸分大隐、中隐、小隐,中隐就是园林生活,“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

　　王维和白居易在做园林上不一样,王维做园林做得很认真,要精心挑选一个非常好的地方,然后做得很大,像辋川别业。而白居易不同,就像他的名字,“居易”,就是找一个非常简单的地方住,他在庐山的故居也就叫“草堂”。白居易说:“凡所止,虽一日二日,辄覆蒉土为台,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其喜山水,病癖若此。”就像读书,有的人读书很认真,精心挑选时候,恨不得焚香沐浴；但有的人就在厕所床头都放一本书,任何时候有空就看,他所求也不是大收获,只要稍微有一点心得体会就可以的。

　　发呆是非常高级的审美享受

　　园林是如此让人快活,园林性格从隐逸性格而来,山水给人这么多的乐趣,特别是有了白居易这种“居易”园林观,于是文人喜爱造园林,文人也有能力造园林,所以就有了文人私家园林这样一种与中国文人画、书法和山水画一脉相承、绵延不绝的传统艺术。

　　园林生活的三个境界,第一是“休宁”,我们平常周末的时候,带着家人逛公园都可以找到这种感觉。第二是“再宿心恬”,这是内心的感觉,是心的安适和愉悦,是个人内在生命和外在园林的一种融通。第三层境界,即“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天下着雨,就望着外面的湖光山色,什么都不想。大家可以体会一下这种不知其然而然的感觉,那就是发呆,过了多长时间你都不知道,这是非常高级的审美享受。

　　江南园林和岭南园林的不同

　　繁体字的“园”(园)字是象形字,“口”者围墙也；“土”者形似屋宇平面,可代表亭榭；“囗”字居中为池；“衣”在前似石似树。构筑园林的几大要素:山、水、建筑、花木,都蕴涵在一个字中。因此造园有几个要素,就是叠山、理水、花木、建筑。

　　在叠山这一项,太湖流域采石比较容易,太湖的山气势凶猛,大家可以到狮子林、网师园看看,两个都是造山造得比较好的园。岭南这边采石不方便,岭南园林登高看去都是堆土为台。理水这一项,两地皆水乡,但是趣味不一样。岭南的树木常绿乔木居多,一年四季都有绿色。但是苏州很多的园子,到了秋天以后树都枯萎了,很少有常青的。而且岭南人种植花木有传统,所以岭南园林里尽是奇花异草,珍品果树。在建筑上是各有擅长,两地都是按照自己的建筑风格,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但是江南的更美一些,岭南比较讲究实用,比如说避暑躲雨。

　　文人最爱命名,取名字很重要,名不正则言不顺,两地园林取名方面也很不同。江南文人造园取名也是讲究得不得了,几乎每一个名字都有很深层的典故。比如说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网师园”,网师就是渔父,渔父象征着归隐,所以“网师园”的意思,就是曲折地表达一个隐士的趣味。艺术就是要委婉、曲折,就像制作一个谜语一般,绝不可将谜底的用字直接放到谜面上。岭南园林的命名却显得朴素一点,如“余荫山房”,意思不过就是用建祠堂剩余下来的土地建园林,含有一点祖德留荫的意思而已,如“清晖园”,也是一个直白的命名,佛山的“十二石斋”,就是纪念主人从外觅得的十二块石头,东莞的可园命名看上去诗意浓些,其实也没有什么曲折的含义。

　　广东园林富有生活味

　　江南园林美则美矣,可就是让人感到太过清雅了一些,少了许多世俗的人文关怀,少了烟火味。而岭南园林却让你感到轻松,随意、自然、亲切。用美女来比喻,江南园林就是一个像天仙一样的美女,像金庸小说里面的王语嫣,段誉在她面前只有仰慕,而岭南园林就像你的邻家小妹,像你童年的青梅竹马的玩伴。

　　岭南文化精神,可从山水去找。为什么广东园林这么有生活味道?为什么这么直白?正是广东山水独特的特点,形成了岭南园林独特的风格。可以比较一下岭南和江南的山,比如说罗浮山和太湖流域的山水。太湖、西湖本身就是山水画一样,很优美,所以江南园林这么优美,江南丝竹音乐这么优美。罗浮山虽然钟灵毓秀,但是并不优美,有一股雄直之气,所以广东园林比较直白,没有那么含蓄,比较生活化；广东音乐和岭南画派是广东几百年来最好的艺术,几乎全部呈现出这种特点--雄直。这是广东山水的特点,也是广东岭南文化的精神,也正是岭南园林的基本性格。

　　南方日报记者蒲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