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谁的城市?

2009-02-25 17:04:54    作者:蒋昕捷     来源: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浏览次数:

  中央电视台新址的电视文化中心(缩写TVCC)着火的时候,李照兴正在上海的一家小饭馆里喝酒。手机响起,朋友在电话里嚷道:“央视新楼着了,我第一个就想到你。”那个元宵夜,先后有十来拨人跑到火灾现场要为李照兴做“直播”。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对于这场大火,这个喜欢在城市间漫游的香港人一定会很关注。

  今年年初,李照兴的新作《潮爆中国》在内地出版,开篇即断言,央视新址是当下中国城市发展的缩影:潮,却不平衡,其间还夹杂着虚荣和盲目。“它作为一个目空一切的建筑,振奋、迷惑、唯美、催眠,它揭示了资本与权力的紧扣和城市开发的野心,它试图在北京建立一个新秩序”。在李照兴笔下,这座超一流的建筑,带有几分虚幻的意味,因为“坐巴士从老北京的胡同转到那儿,城市景观就像从清朝驶向了外太空”。

  有一次,李照兴从香港背了几本繁体版新书入境。在深圳罗湖口岸,边检人员半开玩笑地问:“《潮爆中国》?是要爆破中国吗?”

  书的作者连忙解释,粤语中的“潮”,跟“潮人”、“潮流”一样,有“时髦”的意思。“潮爆”就是很潮、非常潮、潮到极致。只是,他并没有告诉对方,粤语中的“爆”,还有“爆煲”的意思,指“内里积藏得太多,或热得太劲,终会爆破”。

  在这本历时5年写就的中国城市文化笔记里,李照兴首选“央视新址”作为“潮爆”的典型。没想到,一场耗资100多万元、却造成数亿元损失的央视内部焰火晚会,为他的判断做了注脚。

  “任何东西潮到极限就会爆,就像第一次吹波(气球),吹到最后肯定会爆。”李照兴笃定地说:“怎么让那个波又大又不爆呢?这个没人知道,除非你爆过一次,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可以吹多大。”在这个乐观主义者看来,“爆一次也好,就知道极限在哪儿了”。这对当下急速飞奔的中国城市化脚步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冲着天空去的,没有向着大地

  作为旁观者,李照兴认为近年来中国饱受争议的话题之一是城市的大规模拆迁,而央视新址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与众多北京人对这座新潮建筑不屑一顾不同,客居北京的李照兴一直很好奇地盯着它一点一点地长大。他至今仍记得,2004年夏天,央视新址还只是一块空空的工地。其时争议声不断,工程停了下来。工地上连围板都未遮严实,里面“像一个被淘空的矿洞”。

  后来,北京搞了一个以央视新址为主题的展览,随后展览搬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使其一跃成为当代建筑的杰出代表。李照兴也在这次展览中读出了这座大楼试图统领整个北京CBD(中央商务区)的野心。

  李照兴本人非常赞赏这座极具创意的建筑,因此他很不理解,这个在国际上备受好评的设计,为什么在中国竟被人们称为“大裤衩”。

  元宵夜TVCC的这场大火,更让他感到诧异。朋友们告诉他,现场围观的市民中,大多数的人像在看戏,没有痛惜的神情,仿佛发生的不是灾难。这一点和李照兴在网络上看到的反应相似,网友们在即时更新的新闻或视频之外,夹杂着评论、讽刺和批判,甚至很快就开始PS创作,以至于李照兴还没回到北京,就收到了香港朋友转来的“TVCC熊熊燃烧的背景下,咸蛋超人与怪兽对打的科幻场景”。

  所有这些都促使李照兴摆脱单纯的建筑美学角度,重新对这座建筑进行考量。他觉得问题可能出在两方面:一是新盖的东西跟原来的社区不匹配,又对原居民造成了影响。二是它的奢华和夸张,让老百姓觉得耗资巨大不是出于必要,而是像那场耗资100万元的焰火一样,只是为了炫耀。

  2005年夏天,李照兴搬到临近央视新址的光华路。当时周边的建筑还没拆光,工地旁残存着小街小巷。有时,李照兴会骑车过去,在胡同里的小店吃碗面条。在他的印象里,北京的店主通常都很随便,在里面吃饭、喝酒都无所顾忌,有时店主还会端个酒杯来与客人神聊。

  然而此刻李照兴看到的却是“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怎么过”的那种迷茫,同时夹杂着烦躁和无奈,“好像很匆忙,巴不得你走,好赶快收工”。当问到具体的问题,比如“要搬走了?”店主人最典型的表情就是摊开双手,做无可奈何状。

  熟悉了之后,李照兴开始体会到当地居民的心境。“昨天的街道、昨天的建筑、昨天的邻居都没了,就剩下个‘拆’字写在墙上”。这是央视新址工程指挥部留给那片地区最多的一个字,“手写的黑色大字在圈中挥舞”,只留下威慑力和不安全感。

  在一个推介新书的沙龙上,李照兴与读者们分享了这段经历。在他看来,这座巨资缔造的传媒帝国之所以不受民众欢迎,是因为它从一开始,就“冲着天空去的,没有向着大地”。

  这样一群人和这样一座建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李照兴的故事,让在座的一位叫姜妍的女士想起了新华社记者王军的那本《采访本上的城市》。那本书的封面让她印象颇深,上面印的就是“央视新大楼与生活在它脚下的居民”,以表现“建筑给城市人带来的压迫感”。而姜妍本人,也是那些居民中的一分子。

  2008年年初,姜妍在京广桥旁的新街大院租了间房。每天一走出楼门,抬眼看到的就是那座高高耸立的央视新址。有一天,她开始想:“我们这样一群人和这样一座建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在一篇文章中,她写道:“我每天生活的古老大院,就在被称为‘大裤衩’的建筑之下,这是一个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的院子,像极了小时候住的军队大院。院门口配钥匙老爷爷周围总会聚集一群下象棋的居民,他身旁的老式收音机里有时播着戏曲,有时播着评书。没人配钥匙的时候,他会抽空做上几个关蟋蟀的小笼子。往外走两步,沿街就是个小型菜市场,再然后是呼家楼电影院,一路走到底的话,还能碰上至少3家小卖部。小卖部的门脸很小,都是附近居民自己开的,即使是午夜回家,他们也会开着,店主亲切地打声招呼,我就买上两袋牛奶回家……”

  此时的姜妍并不清楚,就在她搬进新街大院之前半年,央视新址工程指挥部以强制拆迁的方式,“请”走了新街大院11号楼的最后17户居民。据当时的香港《文汇报》报道,这是央视拆迁指挥部自2005年以来实施的第6次强拆。在此之前,央视工地东西两侧已有近21户居民分5次被强行迁走。

  当然,等姜妍来到这里的时候,拆下的砖瓦早已清空,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拆迁的传闻仍然笼罩着这个社区。姜妍还记得,刚入住的时候,时不时有居民挂出国旗,以示抗议。

  元宵节当晚,姜妍刚出差回到北京,对窗外的那场大火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很早便洗洗睡了。她的“无动于衷”,算是附近居民中最“中立而温和”的态度了。

  在这个从小生长在北京的女士看来,这座城市的马路越来越宽,建筑越来越豪华,随之而来的,却是人们和城市的距离日益疏远。她带着几分怅惘地说:“记得小时候,亚运村还是一片稻田,夏天哥哥会带着我们去逮蚂蚱,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后海一条条古老的胡同,我们常常穿梭在里面去小学同学家里做客,我还记得姥姥会带着我和弟弟去院子里挖野菜,以及那些趴在地上拍洋画的男孩们……”

  姜妍很想知道,今天的孩子以及今天的大人们,是否还会跟这座城市有着这样的亲密接触。她觉得,快速行进的城市,有时候也需要一些人情味儿。那种感觉,可能就像午夜走进小区里,可以顺路就买到一包烟、一袋牛奶一样。

  只是,这一切的安全感、归属感或是幸福感,都与那座惊世骇俗的庞然大物,毫无关联。

编辑:roy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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