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鄂州东晋古庙面临拆迁 数十名老人联手保护
7月20日,严桂兰老人站在她参与守护的城隍庙前(新京报记者 张寒 摄)
■ 关注焦点
湖北鄂州有一座始建于东晋时期的古庙,历经风雨走到今天,在城市建设中走到了要被拆迁的命运。
古庙要被拆迁,附近的老人从情感上难以接受。他们认为古庙不仅承载了一代代人的记忆,更是让人敬畏的符号。他们联合起来,守庙、“上书”、学习文物保护法。老人们希望能够挽救这个古建筑的命运。
张引娣噌一下站起来。
“我要保庙!保古迹!”
会场里一片安静。接下来,是严桂兰。她几乎以同样的姿势站起来。
“保庙!保古迹”。
下一个,依然如此。
今年6月23日,鄂州城隍庙保护的讨论会,在十几个白发老人重复的一句话中结束了。
近一个月后,7月20日,张引娣回忆起当时情景,依然有些激动。
她说,说完那句话,她突然觉得轻松了。
这庙,应该是保住了。
两个多月的辛苦,几年的维护,完满了。
古庙
城隍庙承载历史与情感
鄂州市的城隍庙现在位于一片瓦砾之中。
这座1984年时就被定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城隍庙,本有三重,第一重是万年台,第二重中殿,第三重后殿。
目前,万年台和中殿的遗迹,只能在瓦砾中寻找。后殿坐北朝南,依然能看出雄伟的气势。
“一个城市只有一个城隍庙。”63岁的严桂兰站在后殿门口说。她仍记得小时候跑进庙里玩的情形,空荡荡的,让人有敬畏之感。
鄂州城隍庙位于鄂州西大门,闹市之中,历史曲折。
资料记载,城隍庙原为鄂州最早的儒学所在地,由东晋征西将军庾亮创办。明洪武三年,知县孟吉在此基础上改建城隍庙。经历明清两朝,多次毁坏。咸丰二年被烧毁,光绪三年及四年,在毁址上重建。
研究鄂州历史的专家萧开发说,民国以来,城隍庙驻扎过贺龙的国民革命军,曾为鄂州县中心小学校址、日军、国民党军队、解放军均曾将其作为驻地。新中国成立后,曾先后为政府、博物馆、文化馆所在地。
再后来,文化馆搬走了。城隍庙归入鄂州市锻压机床厂。
张引娣是机床厂职工。城隍庙的后殿曾是她做工的厂房。一群女工在做完活后,常在庙里乘凉,“凉丝丝的。”
“我们厂里的人和城隍庙感情很深。”张引娣说,也因为这样,站出来保护城隍庙的,多数是机床厂的老职工。
城隍庙的万年台和中殿是在机床厂时期倒掉的。仅存的后殿,经历了厂房、仓库,也已破败不堪。
“一下雨,里面就能划船。”刘树林和张引娣夫妇牵头,从1980年开始修护。
没有钱,几个人挨家挨户去“化缘”。张引娣说,家家户户最少都会给几块。
修庙的时候,刘树林就睡在庙里,睡了有两三年。
庙几乎在废墟里,几十个老人用手把土和砖扒得整齐一点,踩出一条路来。
到2005年,庙里重新修了塑像。募捐了一些钱,作为庙的维修费。
80岁的谈宝珍常常会来庙里,她说这是她的寄托。
她说,城隍老爷,见官大三级,保一方平安。有这个城隍庙她觉得住的踏实。在张引娣看来,这个城隍庙有灵气、有历史、拆不得。
保庙
听到挖掘机声音就怕
对于拆庙的恐惧,由来已久。
到了2010年,张引娣才发现拆庙即将成为现实。
她和其他老人经常看到有人在庙的附近,“圈圈点点”。不断有开发商的人告诉他们,庙要拆了。
1998年,锻压机床厂改制为公司,城隍庙的归属问题,摆到了桌面上。
鄂州市文体局局长周岫说,1998年时,鄂州市政府有一个纪要。纪要确定城隍庙拆迁后异地重建,公司拿出20万元的拆迁复建费给博物馆。2001年公司和博物馆签订了协议。
因种种原因,当时庙并未拆除,后来锻压机床厂改制的公司,将地卖给了新的开发商。2009年,拆庙的事情又重新提上日程。
按照文物保护法,文保单位原则上是就地保护。如需异地重建,需向上级文物主管部门报告并获批准。鄂州文体局并未向湖北省文物局提交此类报告。
周岫说,2009年开发商曾数次找过她,并向她出示了政府纪要,要求履行。周岫说自己的态度是,可以异地重建,但必须报批。
2010年1月,开发商将34.4万元给了市博物馆。周岫说,她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让博物馆将钱退还了。
在媒体曝光后,这些曲折的事,才被老人们知晓。
他们的念头只有一个,保庙。
周围的老人都被动员起来,每天早上都不断有人过来。
他们守在庙门口聊天。谁家有事了,回去一下,再回来。
“我们要保证庙里有人。”张引娣说。
他们担心晚上有人来拆庙,请了一个师傅来守庙,晚上住在庙里。
严桂兰说:“有时候半夜起来,我也会到楼梯那儿,看看庙还在不在。”
庙里的水和电都停了。李金娥找人帮忙通上了电。
没有水,张引娣找到附近的一个水管,说希望能借一点水给庙里的师傅。在师傅用水的时候,张引娣会站在旁边,向居民们解释。
“听到挖掘机的声音就害怕。”张引娣最怕的就是强拆。开发商的人过来常说的一句话是“庙我们买了”。老人回应,庙是文物,你们买不走。
几十个老人发挥自己的关系网,不断打探消息。
开发商来一次,他们就紧张几天。终于有一天,张引娣坐不住了。
送信
两个老人 只找“领导”
又听到了一次要拆庙的消息时,张引娣找到了好朋友严桂兰。
“我们咋能斗过开发商。”张引娣说,到了找政府的时候了。
凭嘴巴说没人理,严桂兰说,那我们就写下来。
张引娣是下放知青,老三届的初中生。
听了严桂兰的这句话,她决定拿起30多年没动过的笔,写信。
她从上午写到了夜里三点钟,一封不到一千字的信。
她先看了一天的材料,最新的文物法,城隍庙的记载,从头到尾反复看“看完了,吃透了”。
好多字都不会写了,她拿着孙女的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查。文字不通,她做上记号,一遍遍改。
第二天一早,8点钟她就去了打印店。她怕有错字,央求打字的小姑娘帮她看看。
最后,“只有5个错别字”。
打印出来,她拉着严桂兰开始到处跑。
当天,5月17日,她们跑了7个单位。宗教局、文体局、市长办、人大、政协等等。
她们不走信访,说信访慢,“一下挖掉了怎么办?”
她们去每个单位,都要找官员,最低也要是办公室主任。
“我怕一般人不负责任。”交了信,张引娣都会反复拜托,“希望你们重视,谢谢”。
今年5月18日上午,两个人搭车去了武汉。
她们觉得市里不保险。在往省里送的信里,张引娣加了“告急”两个字。她觉得,不加告急,没人重视。
下了车,哪里都不认识,只好打车。两个老人总是先跟出租车师傅解释,我们是为了保庙。去的地方多,她们怕师傅不耐烦。
统战部找了有一个小时才找到。找文物局,开始找到了博物馆,折腾了几次,两封信才都送出去。
省里的态度让她们很满意,说会关注。到下午三点,张引娣吃上了第一顿饭。
回到鄂州市里,商量了一下,张引娣和严桂兰又去找文体局局长。终于等到了周岫。
张引娣对那次见面记忆犹新。
周岫让她去找文物科的科长。张引娣说,我就是要找你。
她一直重复两句话,你说城隍庙应不应该保护,文物法我们还要不要。
周岫说,拆迁重建也是保护。
张引娣觉得,拆迁和毁掉没区别。她说我们看的是古人的价值,不是重建的水平。
争论之中,周岫说了一句,退一万步讲。
严桂兰立刻顶了一句,“没有一万步这一说”,她说什么都没有原汁原味的好。
争辩到最后,周岫说城隍庙就地封存,不许再烧香。
张引娣拍手,“只要你不拆,封存没问题”。
尾声
“保一天,算一天”
张引娣以为她盼到了最好的结局。
6月23日,鄂州市召开了关于城隍庙的讨论会。除了文体局、宗教局、规划局等单位,还有保庙的老人以及地方文化人士的代表。
会从早上8点开到了11点。
文化人士代表胡念征说,那次讨论会众口一词,大家谈的全部是就地保护。
规划局的胡正国说,没有红头文件,他们绝不会允许开发商动工。“所有人都站在我们这边。”张引娣说,开完会,老人们像小孩一样互相握着手,“哎呀不拆啦,不拆啦”。
当天,他们炒了几个菜和专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大家谈的全都是城隍庙的未来。张引娣说大家都想着就地重建,把三重殿都修起来。
平静了几天,又传来了拆庙的消息。
有一天,开发商老板带着很多人来到庙里。他说庙要搬迁了,市里已划了两个地方。拆了的城隍庙材料就地保护,以后运到新的地方重建。
“靠不住。”在一边的张引娣认为城隍庙又要面临被拆的命运。
她回到家就写材料,材料的名字变成了“救救城隍庙”。这一次她写的不是文物法的内容。她写的是城隍庙和鄂州人的情感。
“鄂州人民对城隍庙有着独特的无法替代的情感。”她还写:“城隍庙是城市空间中有分量的点”。
后面附了一百多个签名。
第二天她又去了省文物局。她说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等文物毁了之后再保护”。
那就晚了。
这些老人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现在加入到保护鄂州城隍庙的人,越来越多。
研究鄂州历史的专家在出谋划策,交流消息。互联网鄂州论坛上,保护城隍庙成为关注焦点。有网友提出,城隍庙的去留,应该召开听证会。
鄂州市文体局也在7月15日向网友作出答复,称会对是否异地保护进行论证,并履行法定程序报批。
张引娣已经准备好,如果城隍庙被拆,她要去北京。
她的下一份材料就准备写两句话,“承认城隍庙是文物吗?我们还尊重文物法吗?”
保一天算一天。
她说,我们这些老人都是用了心的。鄂州的城隍庙只有一座。
编辑:daodao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