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宽的水墨，可从苏州园林说起。

　　四十多年前，安东尼奥尼拍摄了一部名为《中国》的纪录片，其中有二十多分钟是关于苏州的故事。一对朴实的夫妻在苏州园林里取景拍照，还有苏州西园的情景和文物，安东尼奥尼表现西园的时候，配的是当时流行的样板戏，敲锣打鼓高亢激越的背景之下，庭院景色反而显得更加安宁了。这一年我还是个孩子，而孙宽呢，应该还没有出生。

　　安东尼奥尼拍摄《中国》的时候，孙君良孙先生应该在苏州园林里写生。

　　孙君良孙先生二十岁就加入苏州国画院，他的同事曾经是张辛稼、吴羊木，孙先生以园林画著名，他的水墨散淡随意，又和气风雅。我每回去拜访孙先生，他总要领我在画室外的园子里走一圈，看看新种的石榴，或者是修剪的紫藤，孙先生的画室名为“快绿轩”，所以我以为孙先生最得意的作品，是“快绿轩”中的园子。

　　从前的苏州园林，几乎是苏州人家里的一座花园，也有人在这里品尝文化体验精神。更多的是休闲玩乐，还有就是青年男女相亲约会的地方。从前的相亲约会很私密，放在园林里，多了一份美丽的羞涩。不比现在，现在的相亲，是电视上大张其鼓的群众运动，搞得像小商品市场一样热闹。孙君良先生内心依托的，就是从前的日子和从前的苏州园林，所以我们读他的作品，经常能唤起从前的记忆和情怀。

　　孙君良先生从国画院退休没多久，孙宽调入国画院，在孙君良先生之前的画室工作，画的也是纸上园林。这是比较经典的子承父业。

　　形容苏州的闲话，我最欣赏的一句是“梅花开在梅树上”，其实我已经记不得这是谁说的句子了，反正不是我凭空想出来的，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境界和才华。苏州这棵梅树上，盛开过唐伯虎、文徵明，也盛开孙君良，还有孙宽。

　　对于绘画，孙宽应该有天然的优越，从小耳濡目染的熏陶，以及孙君良先生的言传身教，孙先生可以传递给孙宽的是对绘画的热爱和痴迷，可以教授给孙宽的是绘画的观念和技法，但孙君良先生经历的园林，对于孙宽来说，几乎恍若隔世。

　　从前的园林，可以说是苏州人家园的一部分；现在的园林，除了身在苏州，本质上和苏州人关系不大了，她属于一日游参观，属于外地游客，属于照相，却不属于水墨国画了，因此，孙宽画园林几近作茧自缚。

　　作茧自缚的追求就是破茧而出的飞翔。我以为孙宽的水墨，已经有了点飞翔的意思了。如果说孙君良先生的纸上园林是逝水年华的回忆回味，孙宽的纸上园林就是超凡脱俗的如梦如幻。孙宽的意义在于他画出来了另一个苏州园林。一个过滤了喧哗与骚动、平淡与世俗的苏州园林。

　　现在我的书桌上，放着孙君良先生和孙宽的画册，我要写作散文的时候，就读一会孙君良先生的作品，我有了写诗的念头，就看一会孙宽的绘画。有时候做人累了，想到成仙，就看看孙宽笔下的园子，有时候成仙久了，想要回到人间，就读读孙君良的水墨。

　　文人造园是苏州园林的一个特点。著名的拙政园就是文徵明的手笔，我不能和文徵明生在同一个时代，不能获得身临其境的感悟，这是一种遗憾，然后因为孙君良和孙宽，我又有了一份特别的幸运。他们的纸上园林，使我觉得生在苏州，美丽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