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城市化是中国方向 乡愁是浪漫主义
记者:像您朋友的做法只是出于一种个人选择?
李银河:嗯,只是一个个人乡愁的、浪漫主义的生活方式。这样做的人是有经济背景的,比如有退休金,或者挣够钱了。他们不会在社会人口中形成有显著意义的百分比,只是一些小小的公社、小群体,甚至就是单个的家庭,没有什么统计意义。但农民进城可完全是统计学上的,要从户籍制度改革、社会保障的方方面面来推动。
过去农民承受剪刀差,为工业做了太多牺牲,现在应该进城,过一种现代人的生活。乡村的生活还是一种前现代的生活。从陈仓的小说也能看出来,这种差异已经到了一种让人难以容忍的程度了,里面有多少愤怒、郁闷、不公平,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被剥夺成这个样子。
过去梁漱溟说过:“工人在九天之上,农民在九地之下”,事实上这几十年,农民被剥夺得相当的惨。真的需要改变。我们社会学研究所的原所长陆学艺是最早提出三农问题的,什么叫三农?就是“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了。
记者:能不能说您是很赞成“现代”的?让农民进城过一种现代的生活,而且少数人到乡下也是一种“现代的”选择?
李银河:对,并不是真的要回到乡土社会,你让他们回到乡土社会,他们受得了吗?
记者:看您写的小说,是不是您身上也有这么一种浪漫主义?
李银河:是,我是挺反对过度的贫富分化的,穷人苦不堪言,富人骄奢淫逸、花钱如流水,这是不合理的。我为什么会写一个共产主义实验的小说呢?就是思考,人类到底要不要无限制地发展?资本拼命的追求利润,为什么不能把人的欲望和消费仅仅限制在生存的程度?为什么要去弄那些奢侈品、一万块钱一个的包?我很反对这些,资本是盲目的,会过度发展,利润越高越好,毫无节制,这是一个发展思路上的错误,环境也污染了,生产了很多不是生活必需品的东西,为什么要去做这些无用功呢?社会也被败坏了。
记者:那您对小型乌托邦实验发展下去的结果怎么看?
李银河:我在小说里有一整段从理论上进行了分析,简直不像小说了,变成社会学论文了,哈哈。这些小小的公社完全没法推广。六七十年代美国也出现了很多青年的公社,从劳动效率这一方面讲,就很难在全社会推广,只能是作为一种补充。
记者:这些公社的原则之一是节制欲望,但生活在里面的人们过着纵欲的性爱生活吗?
李银河:我小说里的人们在人际关系上是没有约束的,非常自由自在,而且充分满足。现在在西方,其实多边恋已经很成气候,有他们的组织和杂志。我觉得在中国也会出现和传播开来。现在的婚姻制度已经暴露出很多的不适宜、对人性的束缚和压抑。在北欧国家已经有一半人不选择婚姻了,日本的独身人口占40%了。婚姻制度在衰落,我有很多小说都写到了一种非常自由、不压抑的人际关系状态。我写了很多篇原始公社的小说,他们没有婚姻制度,随心所欲,这是我的一种理想状态。
记者:说回到陈仓和刘亮程,他们的小说里还有一种属于土地的、很魔幻、很美好的东西,如果乡土社会没了,这些东西也没了。
李银河:我的印象不同,像刘亮程对农村生活也是很绝望的,书中一个人扛着个铁锹在村里挖了个坑,说这就是我能改变的世界。我觉得他写这种绝望写的很棒,真的农民都恨不得走掉。刘亮程描写的那种冷,《夹边沟纪事》里的那种饿,没经历过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出来。
陈仓、刘亮程、莫言都有一种真正的超乎常人的生活体验,中间有很多愤懑、不平、羞辱,直接白描出来,就非常震撼,他们的写作来自皮肉上面经受过的苦难。而且因为过这样生活的人占到人口的70%,这样的写作是非常有力量的。
编辑:dai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