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聪谈中国古代的城市空间
李孝聪:变革的基础就是因为封闭的坊市制违背了城市自然发展的规律。它到最后必然被打破。
对于城市的发展和繁荣,必须要在制度上有突破,有一个新的政令出来,就像宋太祖的政令。没有那个政令就一直都不可能。后唐李存勖的时候还在下令严备盗火,夜里不许行走。到了北宋初,说开封府京城夜市三鼓以来不得禁,可以到外面去喝酒。消费了才能繁荣,所以必须要有制度保证。中国现在为什么城市管理有很多问题,没有制度的保证就不行。现在城管老是跟老百姓顶起来。城管还在想唐朝坊市制,老百姓做买卖限制在固定在区域里,那么城市的繁荣受限制,做生意不方便。你可以规定他在什么地方,在一个街道或者几个街道里面设一个地儿做买卖,只要不影响交通。我住在五道口边上,那里的城管一来,小贩都夹着包、推着车到小夹道里等着,城管一走再出来。
您曾指出,明清城市建设出现过分追求向传统礼制的复归,力求城市建设的统一性,这主要是指大城市还是也包括了一般城市?这种复归是否意味着在传统中国的行政控制下,经济的发展始终无法对抗超经济的力量?还是说,这种复归与经济无关?
李孝聪:明清城市建设出现过分追求向传统礼制的复归,力求城市建设的统一性,这是一个总结。中国王朝是个等级社会,都城有三重城墙,宫城、皇城、外郭。再下面有府,府下面可能有直隶州,州下面有县。三个等级不可能都那么一致。府城可能驻兵五千,州城可能驻三千,县城可能一千。还有卫所,千户所、百户所,小城里就一百户,驻兵就有一千。拿什么来限制它。城的面积,城圈的大小,就是周长。一开始筑城不是为了做生意,军队当然要跟老百姓在一起了。军民是一家,你要保护他。最容易做的城,是打直线,方方正正的。拿汉代、明代的军城和罗马军城比,一模一样。我们看西北或者北京的军屯、村子也是这样的,一排一排的营房,现代农民的房子一排一排的就是营房的形制,中间连着条直街,你也可以叫做中轴线。然后是个方方正正的围墙。现在留下的城基本都是明代和清朝的,你会发现一个特点,一座城一般有一条十字街,中间是钟鼓楼,西安、兰州、张掖都留下了。一座四方的城,中间是鼓楼。这是为城市报时,同时又是一个居高的瞭望塔。
我是受到了西方城市的启示,认为这是传统礼制的复归,西方十五世纪末文艺复兴,相当于明朝中叶。文艺复兴就是要恢复希腊罗马时期的人文主义的精神,它的城市的规划是把市场、市政厅、城墙按照几何图形来设计。中国明朝的时候建军城,必须有一个指导思想和制度的引导。它按《周礼》的规划,所以有一个礼制复归的举措,这是我下的定义。城市里头有一个丁字街,丁字街的中心是府衙、州衙、县衙。又建城隍庙,是城的保护神,有商业街,不叫市坊。官绅在哪个地方住,匠户在哪儿住,有规定,但是这个规定不按规律走。比如说市场是城门通衢的地方形成了商业街,边上有很多牛市、马市等,都靠着商业街。比较高的地方,环境好一点的,都是官绅住的地方。衙门基本在城市的北侧,因为衙门建筑还要坐北朝南,如果建在城市南侧里边,一出门就是城墙了。这个规律我用了一句话:向礼制的复归。它肯定是有规划的,而不是随意地建。这个复归当然意味着行政的控制,特别是等级制度下的治所城市,军城也是这样。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王朝在规划城市建设的时候不考虑经济功能。如果是那样的话,本来中国城市在宋代是完全可以走向一个欧洲那样发展的道路。但是它被蒙古打断了。明朝再回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商业,为什么要修长城,为什么要海禁,统统都是为了巩固政权。在这种形势下必须是军事和政治性的城市。什么时候中国城市才能走向真正的商业?鸦片战争后,被迫改变,上海是最明显的。中国内地城市更晚一个时段了。因为中国古代社会是小农经济,商业始终是末位。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真正的商业化城市,只有到了清朝的时候,才有了四个镇:景德镇、汉口镇、朱仙镇、佛山镇,但是镇无法纳入行政体制,它是由于货物的转运发展起来的。算是自然的发展,但是发展得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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