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建筑如何引领方向
“中国美术学院(下称中国美院)象山校区落成之后,获得很高的关注,有人甚至乐观地认为象山校区已成为中国大学建设的新样本。但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准确,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还会是一个孤本,其实这需要很多机缘的汇合才得以实现。”
不久前在上海举办的“文汇讲堂”中,2012“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中国美院建筑学院院长王澍在谈及这个重要作品时,言语间颇多感慨,让人不难想见打造这片“望境”的一路艰辛。究其所以然,或许更是如今国人在心中保持山水之精神、自然之趣灵的不易,将其投射至大学校园,便是“望境”之遥不可及。
与王澍一同出席讲座的是中国美院院长、着名画家许江,他们之间的对话犹如心灵唱和下的寻道之旅。两人都是一袭黑衣黑裤、剃着平头。面对几乎水泄不通的会场,如果说王澍的娓娓言谈更多的是冷静思辨和缕析条陈,那么许江的慷慨陈词给人的印象则是抑扬顿挫和出口成章。
大学的“望境”
在中国美院院长许江的眼中,“望境”是自然之境,也是心境。“望境”是由“望”而得“境”,通过人与山水之间的相即相望,铸造出人与自然共处的界域。这是人在自然中的栖息与安居——并非物理世界中的安置,而是一种心境,不只是心所面对的境域,而是由心而成就的境域。同时,“望境”还是“问境”。“望境”牵引出的是一番在望与问、眼与心之间的追索与应答。“‘异类’的生活必然是孤单的,我们只能沿着理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讲座前介绍王澍的一段PPT中,这句话堪为王澍的“孤本”和为许江的“望境”做注脚。
象山校区被普遍认知为中国传统园林的院落式大学建筑的表率,行走其间宛如置身江南水乡。“我早在1993年就参与过杭州南山路中国美院的改造设计。记得当时的方案是将校园里建成的新楼全部拆掉,但同时保留老建筑,因为我感觉文化的传承非常重要,历史气息一旦断裂就很难延续了。”
“但象山校区则不同,它是完全在一块空地上规划和构建。中国园林一般以精致小巧为特征,房子大都很小,而象山却有800亩地之宽广,这赋予建造者全新的语境,因此如何寻回园林的感觉,不啻为新的挑战。回顾我从事建筑设计的20年,其实不断在直面这种园林新疆域的挑战和尝试。”在王澍看来,中国人内心深处其实都有着园林情结,落实到时下的建筑上就是“城市山林”,亦即在城市中“画地为牢”,营造出山野之感,更使得人与自然顺畅对话。某种角度看,最富有中国文化的要素并不都在城市里。“我们在选址时有个共识,就是大学城坚决不去。它们虽然称得上现代主义风格的代表,但在我们看来整齐划一的布局好似一座巨型监狱。反之象山则有山有水,那种气息不但适合美术学院,也适合中国文化的传承。”
从许江院长的介绍中我们了解到更多项目的背景:“我认识王澍有20多年,和他最初见面是在1992年共同接受一个为观音谷设计公园的任务。王澍当时很年轻,长发飘飘,我们共同进行探索与合作,虽然最终并不成功,但我最大收获是认识了王澍。他创意的锐度让我非常吃惊,而今我也很了解他对于中国自然山水的情怀和犀利的表达诉求。中国美院经过讨论分析,决定将建造象山校区的任务交给本院建筑教师,而王澍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的方案以合院为基本模型,展示一系列的变化,将合院切一刀或切一角,通过合院的向背关系,来形成与青山相望的全新格局,这种精妙的创意深深吸引了我们。最后王澍的方案高票中选,他随即开始了艰难的设计构思。”
建筑的神性
王澍表示,象山校区的建造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不仅仅是设计的深化所遇到的挑战,还包括建造费用(象山校区造价仅1000~1500元人民币每平方米)的约束。“在象山校区一期建成之后,有位建筑师告诉我,这是中国当代建筑语言的一个大的突破,特别是在尺度的扩展方面。因为中国传统建筑都很小,相关的建筑语言却已成熟。而今规模放大4倍之后还能保持中国传统文化园林的风韵与意象的内涵,颇不容易。”
“这与美院的氛围很有关系。有人说象山校区是许江和我‘文人唱和’的产物,其实并不是虚的形容,是有具体细节为证的。比如他写诗‘象山三望’与我交流,一首诗的大意就是这里是夜晚的渔港,所有的楼群都是夜泊的舟船。而我已经在纸上画出山南校区第一张草图——一片房子像船一般停泊,取其意境‘象山夜泊’。另一个细节是,山南校区建造中我第一次使用大面积的暗和黑的材料。因为它不会喧哗夺目,就像淡淡的夜晚。”
王澍感慨道,国际上有建筑评论家指出,象山校区是将建筑和景观完全混合了,达到无边界的效果。其实,这并不是在建筑做完之后再做景观设计,而始终是在构建某种景观状态的建筑,并形成山与建筑的相互映衬与唱和的关系。“常有艺术评论家感叹,中国山水画到宋代后神性就不见了,而今天50余米高的象山被许多人认为,已经重新恢复了一点点神性的气息,这是靠很多人精神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
大学建筑如何引领方向
“在今天,‘自然’已然被排除出大学校园之外,成为文明教化的‘他者’。要拥有一山一水,在今日大学而言何其奢侈?”许江强调,如今中国大学建造的趋同化已十分严重。据其所知,有所大学的设计院竟然规划设计了近200所大学,这能不重复吗?他不无调侃地描绘了一幅人们司空见惯的大学校园场景:眼前是一座高大雄伟的大门,中间是笔直宽广的大道,大道中间是花坛,在大道终端有30多级台阶,上面承载着一座庞大庄严的图书馆。它的右边是多重走廊连接贯通的教学大楼,让学生不必冒雨即可四通八达。学子们在没有树木的体育场上奔跑。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空”。太多的大楼,缺少大树;太多的捷径,缺少远方。“在中国,按知识分科的教学系统中,承载我们身体和精神居所的建筑专业被划分在了工科,划分在技术化、工具化的类别中。建筑这一人类栖身之母的大课题变成了单纯的技术课题,这就带来了一个大问题——城市的趋同化与人文家园的缺失。因此,我们必须要以艺术的内涵来拓宽建筑的思维,使研究的视野涵盖艺术学、人类学、社会学以及横跨人文和科技思维,这样才能营造出大学的望境,才能使建筑真正有思想,传递出时代关怀与人文气质。”
王澍进一步分析认为,就从中国大学校园的中轴线来看,这种做法西方大学很少见,堪称中国特色了。“其实这更多代表着过去官府、衙门和庙宇权势的符号表达。大学传达给年青一代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信息吗?39级台阶,是皇权时代的建筑语言,它是权力和独裁的象征,但现在却大量用在图书馆类的建筑中。而即使是古希腊民主时代的建筑也只有几级台阶。因此,对学子而言很重要的一项教育首先就在大学建筑里,在这些设计的细节传达中。大学的建筑具有方向引领性,应该通过它帮助教育找回根源性。”
编辑:dong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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