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生态城市不应该是幻象
要发展还是要生态,这仿佛一直是一个“鱼与熊掌”的问题,“生态城”曾经给出一个“兼得”的许诺,但最终都成为空中楼阁。
计划建设“世界生态第一城”的上海东滩项目最终虎头蛇尾,今年提出的“长者社区”和“世界级富人岛”的建设被涂抹上了浓重的商业色彩。但这并没有挫败其他地方打造生态名片的热情。从整个世界来看,目前的生态城市计划已经超过180个,其中,仅仅中国就有超过50座城市申请建设。
无论是政府、企业还是专家,都明显感受到走新型工业化道路、建设生态低碳城市的必要性。在9月底召开的第二届中国国际生态城市论坛主论坛上,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提到“十二五”我国将投资两万亿,从十个重点方面发展绿色低碳经济。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副部长仇保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项号召能像生态城市那样在全国各地得到如此积极的响应。”在环保部的系统里,有14个生态省、38个生态县已作为生态城市的建设试点。
“世界生态第一城”
像一条长长的蛇,崇明岛探入长江与东海的交汇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河口冲积岛水洁风清,海滩芦苇成林,是鸟儿的栖息圣地。东滩正位于“蛇头”的位置,三面环海,与其他千年不变的岛屿不同,东滩每年以100余米的速度向东海推进。
就是在这样一片不安分的土地上,曾经规划了一座86平方公里的“世界生态第一城”。
蓝图展开于2005年,在唐宁街首相府,上海实业集团与英国奥雅纳公司签署了东滩生态城项目规划。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和时任英国首相布莱尔站在桌子后方见证了签字的瞬间。
这个项目得到举世关注。在西方国家,“Dongtan”成为了生态城的代名词,美国《商业周刊》还将东滩生态城评为“未来中国十大最具影响力的规划与项目”。
罗杰·伍德是英国奥雅纳的城市规划副主任,2007年11月的一次项目介绍会上,他向人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整个项目包括现代生态农业、国家湿地公园以及生活区三个部分;面积为1平方公里的生态城第一阶段将于2010年开放,最多容纳1万居民,一律以可再生能源、自然降雨和厨房垃圾转化的燃料等来维持城市运转;到2050年,成为能够容纳50万人,面积达到30平方公里的大型生态城。
但就是这样一个声势浩大的项目,一直到上海世博会前依然未交出答卷,最终悄无声息地宣告了失败。
奥雅纳公司对这个结果感到十分困惑,他们于2006年把总体规划和可持续指标交给了上实,但是“很遗憾这个项目没有按照预期走下去”——英国奥雅纳公司全球设计总裁彼得·海德也不太清楚为什么。
今年上半年,上海实业集团提出了建设“长者社区”的规划,再次打出 “生态”这一招牌。这个商业养老项目计划用3年的时间把第一批的产品提供给市场。
与此同时,崇明建起了首家国际认证的五星级酒店,72洞高尔夫球场群,游艇、马球场地,成片的别墅????别墅的广告语中赫然写着“世界级富人岛东滩崛起”。
这幅画面与罗杰·伍德5年前描绘的那幅相去甚远,节能环保的绿色城被穷尽奢华强调享受的富人岛所取代。“世界第一生态城”,究竟在哪里?
指标落伍
赵武兵是土生土长的崇明人。直到1997年上大学,他才暂时告别故乡,前往上海。
那时候的崇明好似一个孤岛,与上海相连的唯一交通是渡轮,走一趟差不多要用一个小时。正是由于交通不便利,崇明岛虽然与上海城区近在咫尺,工业的发展却非常缓慢,也因之保留了纯天然的生态环境。
赵武兵踏上离岛的码头,第一次感受大上海夹杂着汽车尾气的空气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世外桃源”之中。在上海工作了几年后,他回到崇明成为了一位小学的美术老师,不再想离开东滩。
2002年,崇明成为中国第二批命名的国家级生态示范区。不过,赵武兵并没有感受到这前后崇明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同。
虽然带有“国字头”的光环,“国家级生态示范区”的门槛并不太高,从2000年开始,环保部每隔两年左右时间公布一批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名单。记者细细读下十余年来累计的528个生态示范区的长名单,发现在北京市的14个区县中,除了丰台区、石景山区和房山区之外的11个区县都曾经获得过“国家级生态示范区”的称号。
环保部生态保护司一位姓陈的工作人员介绍说,“国家级生态示范区”这个称号是1995年后为配合“可持续发展”战略开展的一项评比活动,许多指标都是按照当时的具体情况设置的,因此现在看来标准显得有些低。
如今,全国的省(市、县)、工业园区、乡镇、村庄正在积极筹备的是 “生态建设示范区”称号。上述工作人员向《新商务周刊》记者介绍,相比旧的“国家级生态示范区”,“生态建设示范区”的评比有一系列程序,要经过专家逐条核对各项指标,评比严格。清华规划院生态环境所所长李王锋说:“就像小学生做功课,只要把题答对了,老师就给100分,但这种‘生态’和人的感观并不是直接对应的。”
与目前环保部负责把门的“生态建设示范区”不同,东滩打造的“生态城市”是地方的自行规划。
对于生态岛的建设,赵武兵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搬家。从2006年开始,崇明岛南部陈家镇的所有原住民被要求拆迁移民到北部的裕安镇。相对于渔业发达的陈家镇,裕安镇有许多工厂,是岛上工业最发达的地方。
赵武兵的父母1986年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的一座二层小楼也被列入搬迁。这处300平米的房子外面有很大的空地,没有围墙,不远的地方还有水稻田。夜晚的时候,临近的几家人就会聚在一起纳凉聊天,蛙鸣虫叫,十分惬意。
这样的生活在2010年彻底一去不返。赵家的老房子拆掉后,分到了一处位于北部的房子,多花费了赵武兵十几万元的差价,“房子据说采用了保温材料,但听说标准很低。”赵武兵说。
失败的选址
“世界第一生态城”选址东滩,这被很多人认为是一个败笔。
“东滩本是鸟类栖息的地方,人类的建设无论多么小心,对生态本身都是一种破坏。”那鲲鹏是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的助理研究员,她介绍说,崇明东滩有3万公顷左右的滩涂地,是目前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野生鸟类栖息地。据了解,东滩鸟类自然保护区记录到的鸟类有265中,其中依赖湿地生活的水鸟140种,国家重点保护的34种。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授童明说:“这是一个悖论,好的生态环境就不应该有过多的人工参与。”童明认为生态城的建设应该致力于将糟糕的生态环境向好的方向调整,而在生态环境非常好的地方“建设”一个生态城,这本身就是一个幌子。
同样是建设生态城,天津中新生态城显得更为“地利”。李王锋所在的生态环境所曾经参与了天津生态城市建设项目,据他介绍,中新生态城建在临近海边的一大片盐碱地上,原始自然条件糟糕,在这种地方建生态城项目面临着许多困难,一方面城市将来的绿化难度很大,另一方面盐碱地由海水冲击而成,存在地基不稳定的问题,必将导致建设成本升高。不过,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从无到有建设一个新城,不仅避免了拆迁过程中的矛盾,也不会对天然的生态环境造成人为的恶化。
然而,以生态之名破坏生态的城市规划看起来更多。
大兴安岭西北麓,呼伦贝尔草原上,额尔古纳河右岸——内蒙古额尔古纳以及根河湿地吸引了无数的游客。今年3月18日至21日,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们对额尔古纳市的总体规划进行了论证,通过并发布了《额尔古纳宣言》。宣言中讲述了额尔古纳的野心:在未来的三至五年内,额尔古纳市将完成国际会展中心、新城建设、旧城改造、湿地保护型开发等一系列建设项目,实现城市裂变式发展。目前,额尔古纳已经完成了5.8平方公里的基地选址和地形测绘。
高和然是专家会议的翻译,在翻译的过程中,她和专家们一同了解到额尔古纳的新任市长张宝东正在积极筹划在额尔古纳湿地保护区中心开采100公顷高质量褐煤煤矿。矿区的勘查与报批工作都已完成,早则今年迟则明年煤矿就会开始动工。此外,湿地的周边还探测出了金矿、银矿、铅锌矿,新市长也表达了开采的决定。
高和然介绍说,额尔古纳是现在中国和东北亚最大的一块保存完好的湿地,具有极高的生态价值,一位Ramsar的官员曾经强烈建议市政府将其申报为国际湿地公约的湿地。
诸多专家对政府的筹划表示了反对意见。长期关注中俄边界的俄国生态专家尤金·西蒙诺夫在额尔古纳附近活动了将近5年,对当地的决策非常无奈。西蒙诺夫撰写了将近5000字的报告阐述他对保护湿地的看法。他说,任何一个生态城市成功与否的最终决定因素都在于其容纳经济发展的能力,而在额尔古纳,必须要发展绿色经济。他建议市政府一定要重视湿地的保护,例如建立专门的市长工作小组从总体上对整个项目的各个环节进行统筹,“比起被动‘保持’,更需要主动‘保护’”。
生态乌托邦?
虽然指标已经有些落后,但2011年10月27日环保部公布的第7批“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名单中包括139个获奖者——面对如此庞大的表彰队伍,环保部生态保护司的工作人员表示不难理解。
上述工作人员解释:“一来地方在发展的过程中都注意到了‘生态’的重要性,尽管没有组织牵头,但纷纷蜂拥而至创‘生态’;二来自公布第6批名单后本没有第7批的计划,当时许多地方都做了很多筹备的工作,并且生态改善达到了一定的标准,因此第7批名单的公布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地方一个‘说法’,不过这也成为了‘国家级生态示范区’的绝唱。”
从一定程度上说,“生态示范区”不仅是一个闪亮的招牌,还是一种虽未严格要求但含金量颇高的政绩考核指标。李王锋向《新商务周刊》记者介绍,“生态城”这个概念在国内和国外有着很大的不同。国外建设生态城倾向于用比较高端的技术、精巧的设计搭建一个具有示范效应的迷你生态城市或生态区域;而国内的建设规划总是豪气冲天,不是建“第一”就是建“最大”,这种冲动下开始的工作可能很顺利,但后续运作的难度非常大。
大连、曹妃甸、金华、廊坊、苏州????李王锋和他的团队参与并见证了这些城市发展的步伐。李王锋说自己一直有一个困惑:生态城建设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大范围的建设以及商业运作想要包上一层“生态”的包装非常容易,但规划者有没有想一下究竟这个生态城谁会用,谁需求?
李王锋介绍说天津中新生态城中的绿色建筑采用的标准相对较高,而且推广工作做得很好,他认为这主要是因为中新生态城有很大一部分建筑是面向大公司、大企业的。那鲲鹏解释说,中新生态城处在京津唐三角区内,离滨海新区核心区仅15公里,周围有良好的发展依托,这种区位非常适合大公司的发展。
李王锋说,绿色住宅项目难以推广就在于由绿色项目带来的额外成本没人愿意埋单,从而使生态小区沦为一般的商业开发。东滩居民赵武兵讲述,自己和邻居们搬迁都面临很大的经济压力,许多失去农田的人都去上海市区开出租车,他说:“计划那么多的人来住,但崇明哪有那么多人呢?”
这可能也正是“世界级富人岛”的建设理由。童明说,崇明岛要想发展需要资金,所以要有一些相应的弥补性的发展。2009年长江隧桥的通车拉近了上海与崇明之间的距离,趋近饱和的上海市开始沿着长江隧桥向外扩展。“有了这样的连接之后,高速公路使得东滩对上海市民更具吸引力,但另一方面,如果鼓励发展,它就是一把双刃剑。”罗杰·伍德说。
“生态城”难道只能是一个乌托邦吗?
童明试图给出一个答案。他说,和单一的生态建筑不同,城市作为一个系统是难以丈量的。一种系统较另一种系统的优越性如何体现?一个小城区的干净若非自给自足,是不是涉及到了对外部环境的侵略和索取?童明说现在世界上并没有一种统一的标准来衡量“生态城市”,有的只是一些共识,比如减少私人交通,提倡清洁能源等。
童明说,单靠一个“生态城市”的招牌,或是单纯想依赖某项技术、某个建设实现生态发展的目的是不太现实的。“生态”不是机器设备的产物,而是居民的生活意识:主动减少用电,坐公交,垃圾清洁分类等。而我们,离建设真正的生态城市,还非常遥远。
编辑:dongj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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