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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尺度的城市规划
[日期:2009-05-06]  来源:《世纪大讲堂·美意》  作者:   发表评论(0)打印



  今天中国城市建设中有巨大的成就,也有很多问题。我们先来看一看,有些什么样的问题,再反思,21世纪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城市研究学界提出的新概念是,城市运动,应该致力于可持续发展与适合人居。我们把这个理念具体化为:人文尺度的城市规划,或者叫人的尺度。

  很早以前,有的说在一万年前,有的说在五千年前,在两河流域就有最早的人类的城市,主要围绕着宗教活动展开。那时候城市的尺度,是神的尺度。后来在黄河流域,在爱琴海的希腊,然后在罗马,发展出了历史上几大古代文明的一些伟大城市。这些城市,大家知道有巨大的宫殿和其他一些宏伟建设。这些城市是怎样的尺度?当然不是普通人的尺度,实际上是以帝王将相为尺度的,皇宫展示和炫耀的是权力。

  19世纪发明了汽车,就提出城市的发展要以机器作为尺度,用汽车来象征这一时代的城市,可以说是汽车的尺度。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后,随着环保运动的发展和可持续发展观念的提出,才提出一个关于人的尺度的城市发展问题。我们看到,无论是古代的帝王的城市,还是后来的现代主义的以机器为尺度的城市,都带来了很多问题。讲到底,城市是什么?是人居住的地方,会有各种各样的需要,所以我们必须始终把人的尺度看成是城市发展的核心理念,由此来讨论城市发展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我们今天很多的城市,不管它的人口规模是三十万还是十万,都要把街道搞得非常宽,所谓景观大道。都要搞个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还搞非常大的广场,也不看自己的城市有多大。这些城市的道路系统对人是不友善的,是为汽车考虑的。我们要批评的第一个现象,不是以人为尺度,而是以汽车为尺度。

  第二,我们看到今天的很多建筑,喜欢摆出一副帝王将相的气派,搞得像皇宫一样。有个地方搞了个像天安门城楼的镇政府大楼,那个镇领导脑子里不知道想的是什么?我说是帝王将相的尺度。

  第三,还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我们的城市失去了中国人的尺度,各种各样的洋垃圾泛滥。北京、上海成为外国建筑师的实验地,这是全世界少有的。这是什么尺度?洋人的尺度。

  现在我们很多的大型公共建筑,所以引起公众的关注,不是因为它的出色和有创意,而是因为它的奢华与怪异。公众有理由怀疑,我们真有那么多钱来搞这么奢华这么怪异的建筑吗?比如说一个中央级的电视台,就因为建筑结构特别的离奇,因此就要花好多本不必花的钱,不是考虑功能问题,只是形态怪异。还有,很多的城市发展,不是考虑如何与自然和谐,而是以掠夺自然作为其发展的代价,到处都看到对海岸的破坏,对土地和河流的破坏,对森林场的破坏。2003年,神州五号上天,有一张照片从宇宙飞船上拍回来,我们北边的俄罗斯是绿色的,南边的东南亚是绿色的,只有我们的国土是枯黄一片。不是以自然为尺度,而是掠夺自然。今天的城市发展,它必须是可持续的,必须是适合于人居的,这两点是一致的。

  在城市理论中,能够帮助我们阐释人文尺度的城市规划的,一个是美国的社会学家雅各布,她在1961年出版了一本书《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提到美国现代化运动中的城市建设,实际上制造了很多的垃圾,把很多具有人文气息的街区给破坏掉了,把儿童生长的、安全的环境给破坏掉了,搞了很宽的马路,实际上对儿童并不有利。她提出一个当时很反潮流的观点:城市街区,不是说喧闹嘈杂就不好,它应是人性成长的空间。她的观点是说,人的归属感和社会凝聚力产生于一个范围确定的街坊、狭窄热闹的和有多种功能的街道。城市空间不应该是单纯工程性的和只追求技术效率的,它还应该成为人性生长、人际互动的空间。这种互动,为城市环境注入了生动的血液。她还说,生动的城市生活,从来是不服从工程师的规划的,不服从划一的环境结构的。她相信民众会不断地发明空间的使用,把他们的需要和街道、公园、广场和游戏场所调和起来。这种互动的调适,就创造了城市富有生气的公共空间。她认为任何阻挠这种社会互动的环境规划,都背离了环境的人文尺度。雅各布的思想在当时影响非常深远,有人认为她是给美国规划界扔了一颗炸弹。

  第二我们要提到的是一个城市理论的新学派,叫新都市主义。这也是针对城市出现的因失去交往的环境,而人际关系开始淡漠的情况,提出的一些新的概念。它认为我们要返回那些有都市生活的、有街道的、有人际互动的居住形态。新城市主义从传统的本土建筑和富有人情味的美国小镇布局中发现了价值。他们对城市空间的兴趣,在于尝试重新塑造都市和郊区形态,以创造邻居互动的场所,享受公共空间。美国的城市都是以汽车为日常交通工具的,方便了空间上的移动,但事实上障碍了人们互相之间的交往。所以新都市主义提出,城市建设应该紧凑,各种各样的建设应该混合,有各种各样的功能。人们可以很方便地上学、上班、购物,有这么多机会的话,就可以跟别人交往。在人们互动中发展出的这种社会交往,是跟城市的效率一样重要的。美国很多城市郊区化和把城市分区,这一块是居住区,那一块是商业区,还有一块是学校区,你住的地方出门就是高速公路,而没传统的街道。所以新都市主义就提出了要恢复传统都市生活。

  人文的尺度,首先有一个空间概念。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这种空间感,对事物的感受有着生理和心理界限,超过这个界限,我们对事物的感受就不好了。我去年在加拿大跟一个城市规划专家谈human scale(人的尺度)的时候,他马上在黑板上画了一张图说,人的眼睛的尺度是什么?往上看自然的高度是四层楼,超过了你就要抬头,如果到四十层楼,你仰头时头颈很酸很别扭。这个四层楼,在一般情况下就是视力所及的人的尺度。我们想想,上海原来的旧街区是不是三层、四层?今天呢,四十层还不够吧?我们已经搞了全世界大概第三的大楼,现在还要搞全世界第一大楼。大家争相要在层高上来夸耀人类的能力。但是我们知道城市最主要的是让人居住。所以我想,首先提出的空间概念,这样的建筑和环境,必须是合意的,适合人的感受特征的一种空间尺度。如果超过人的生理和心理的容量,就会让人感到疏离、压抑。所以人文尺度是一个什么尺度?是我的视力可及的、举手可触的、投足可至的、感到亲切的一个空间。比如说现在的社区,如果有绿地,它应该是从社区的任何一个地方,步行五分钟左右就能达到的。这样的绿地,就是我们生活世界的一部分。

  上海搞了很多大型的开放式的公园,像延中绿地和其他的绿地。城市绿化是上海一二十年来的成就。但还是可以提出一些问题的,绿地差不多都是在市中心,而且以展示性为主。下一步要按照空间观点来搞,就应该公共绿地四面开花,应该镶嵌在我们的生活社区里边。公共绿地不光是展示性的,更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每天上班、晨练的时候,最可及的地方。

  考虑互动的尺度,涉及到城市活动的主体的概念。城市不是规划出来的,不是工程,不是一个机械的装置。它依据自然的节律,人流的潮汐和社会节奏,有其不同的环境构造和人的活动,它应该成为人性生长和人际互动的空间。我们所说的这种互动,是让城市变得活跃的因素,变得生气勃勃的新鲜血液。生动的城市,从来包含着居民的富有创意的种种活动。人们会不断地发明空间的使用,把他们的需要和生活的环境结合起来。

  我去国外拍了些照片,巴黎街头卖东西的景象,非常有生气。一些店堂前摆着面包架和牛奶箱,既方便又引诱路人随便选用,空气中混合着咖啡、奶油和果蔬的气味,街上弥漫着世俗生活的亲切。纽约的一群街头艺人,是从南美来的,他们的快乐单纯而热烈,给纽约的大街平添了感人的色彩。佛罗伦萨著名的主教堂前广场,街头艺术家们为世界各地来的游客画肖像。米兰一个教堂前面的小广场,周日被开放为一个交易市场,有卖菜的,还有卖自己做的各式物品,如工艺品或自制的果酱等。如果为了整洁和秩序而驱赶走所有这些街头的活动,这些城市还会那样有魅力和有生气吗?

  一个城市,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功能概念,各种各样的功能必须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所以城市首先不是一种景观,而是一种服务。这种服务必须要符合安全的原则、方便的原则和适宜的原则。一个城市的美观,只有在方便人们生活的尺度内才是可取的。如果牺牲功能去追究市容美,这是矫情的。芬兰首都赫尔辛基靠近市政府、总统府、瑞典大使馆、大教堂这样重要的地方,人们在卖水果、卖蔬菜。居然有热闹的集市。

  城市是公众的城市,所以我们要提出一个社会尺度的概念。应该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们因为收入、权力和声望等差异带来的社会不平等程度的尺度。城市环境、城市市容、城市公共建筑等都是公共品,它必须充分表达平民性、共享性的理念,而不应该强化等级、特权和社会分层。应该说,人文尺度也是一种正义尺度。这个城市是由纳税人的钱所支持的一个公共福利系统,所以应该服务全体市民,而不是城市的一小部分人。芝加哥密歇根湖边的道路和绿地全是公共品,不能被随便占去搞成私人房产,把湖面的风景变成私家风景。在渥太华一个枫树林,完全没有任何围栏,人可以随意地进入,这是公共的枫树林。

  城市不光是一个生活的空间,还是一个富有感性意义的空间,一个感性的环境。人在一个城市居住得久了,一定会把自己的感情加到这个城市环境里面去。从这个角度来说,城市实际上还有一个尺度,就是意义尺度或者是象征尺度。人们将特定感情联系到各种场所,联系到特定的空间,比如说上海外滩的天际线,会激发上海市民的特定的感受,当然我们会说到家的感觉,这个家的感觉,不光是指你住的那个公寓或者别墅,事实上它还指你住的街区,或者更大一点就是你生活的社区,你的邻里,某特定空间里面一个特定地段。你一进到那里,马上会产生一种很温暖、很亲切的感觉。这就是城市的环境给予人的这种意象的功能,意义的功能,象征的功能。走进北欧名城哥本哈根,很容易看出这是一个海港城市,房屋的色彩极为鲜艳,会联想到冬季漫长的北欧人对七彩阳光的强烈渴求。而陡峭的屋顶则是为了防止积雪压塌结构的民宅,也透露了北欧城市冬日多雪的地域特点。城市有鲜明的地方性和意象性。巴黎老城的街道非常窄,巴黎城就是从这里起步走过来的。看着这些街道,会有一种历史纵深感的联想。挪威的卑尔根市布吕根镇,是联合国批准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它是文艺复兴时期北欧和德国的一些城市结成的汉萨商业同盟城市。这个传统延续下来,今天的卑尔根仍然是挪威最具国际化视野的城市之一。

  讲到象征尺度,我们喜欢看一些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希望这些标志性建筑给我们带来愉快的感觉,有名有姓的环境,将成为大家共同的记忆和符号的源泉。人们因此联合起来,并得以相互沟通。今天北京很多的四合院,上海很多里弄房子,被推土机推掉的时候,人们感受到什么呢?推掉的不只是有形的房子,还有他们熟悉的邻里,他们的生活经历,他们童年时代、少年时代的某些梦想。

  最后,城市的人文尺度,也是一种自然尺度,是一种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统一的尺度。人不应该以掠夺自然作为城市发展的代价,人应该看到,城市和文明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这种观点一方面是在复兴中国古老的天人和谐的智慧,同时又是步向新世纪、可持续发展和最适合人居的新型生态观。我们现在大搞绿化,清洁河流,清洁空气,这些当然是生态观点、自然尺度,但是,自然不只是观赏对象,还是像弥漫在你们家阳台上的花草,是人们可以直接享用的,与城市人文环境融为一体。依此观点,城市的公园,只要条件许可,都应该拆掉围墙,让绿不是从栏杆透出来,而是整个地弥漫开来。让人文空间和自然空间连成一气,让自然生态跟社会生态连成一气。人在自然中,自然也在人文中。将自然攫为己有的心态,不是自然主义,而是商业主义。

  上海的苏州河、黄浦江这两条河是大自然对上海的馈赠,被称为上海的母亲河。两条河流经中心城区,在房地产的狂热开发潮中,成为商家觊觎的对象。苏州河两岸现在已经高楼林立,变成一条水泥峡谷,它的水景,被开发商劫持为私家风景。

  我们来看挪威小城雨中的石板路,周围环境绿意盎然,地上的石板都是取自自然,并按自然的形状自由地铺陈开来,纹理和动势都很生动漂亮。瑞典隆德的充满生气的花园,毗邻12世纪的古朴教堂,还有几百年的大树,郁郁葱葱,下午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枝,落下斑驳光影,草坪上舒展从容的游人,这一切岂不最好诠释了自然与人文的交会合一?德国海德堡人把他们的花草都放到窗台上,是执意要美化城市的公共环境,并执意要向路人争奇斗艳。我一直不解人们是怎么维持这种鲜花胜景的。我在欧洲其他很多城市看到的都是这种情况。你随处呼吸着自然的气息,也感受到亲切的人文关怀。这是我的旅行经验,也成为中国城市的期许和标准。

编辑:royal |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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